过去,世界曾一度遭到了放弃。
始因是西历2076年,八月三十日,突然出现在太平洋上空的巨大人形虚影。
身穿金属般光滑的紧身衣物,头戴白色头盔,如同天神般的庞然大物,横跨数公里的巨大身影即使在海岸边沿也能清楚地看见。
从事相关研究的技术人员分析无人机带回来的影像后,断言那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投影技术。
一种能在环境不稳定的海面上使用,并投射出高达数公里的巨大影像的全息投影技术。
再说得明白点,那是当时的人们不可能掌握的技术。
而同一时间,全世界所有连接网络的通讯工具和媒体频道遭到了入侵,电视、电脑、手机……世界上所有屏幕在经历了雪花般的转场画面后,都显示出了一个戴着白色头盔的脑袋。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默,上到国家领导人下到一般市民,都心有灵犀地有了一种预感——全人类的命运在这一刻似乎突然变得飘摇不定了。
人们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等待那屏幕里的白色头盔做出某种“犯罪宣言”。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谋正要浮出水面般的不安气氛笼罩了整个世界,人们在短时间内还没有陷入恐慌,只是处于混乱、不知所措的阶段。
各种猜测如同病毒般在网络上传播开来,从神秘的恐怖组织到未知的地外文明,人们的想象力酿造出了巨大的恐惧,并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气势煽动着逐渐变大的不安。
然而,就在人们惶恐、惊惧、忐忑,甚至是有点兴奋的期盼中,屏幕里的白色头盔的发言却让所有的谣言被否定。
世界被告知的,是更加深沉的绝望。
以“未来人”这一身份自居的那道巨大全息投影,开头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对不起,我们失败了。”
不久后的未来……其实也就是两年后的事情:日益加剧的环境问题和能源枯竭,还有不断增长得不到控制的人口,全世界的生活都因为这些原因而变得愈发艰辛,然而付出巨大代价的太空探索直到此时也迟迟没有进展,仍未能够获取利益。人们放弃了朝外开拓的可能性,世界各国转而试图通过更加实际可靠的方法来解决已经迫在眉睫的问题。
答案非常简单,但是没有人有勇气跨出第一步。
一旦开始便没有止境,不幸和牺牲将接踵而至,但愈发恶化的情况已然刻不容缓,没能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在这种时候谁都不会心慈手软。
不管是真的被逼无奈也好,亦或是以此为借口实现自己的野心也罢,总之,最后事情还是发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战争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
将全世界卷入其中,谁都无法置身事外的全面战争,真正以整个世界作为舞台的世界大战。
其过程堪称惨烈,此后的四十多年世界变成了地狱,在这片大地上发生的各类惨剧若是能够被记录,那么足以编写一本传世巨著:
——在炮击和轰炸中化为焦土废墟的城镇景色。
——足以改变大气成分的硝烟灰尘与有毒黑雾。
——融入日常风景,仿佛装饰物般随处可见的尸块和骸骨。
——一去不回的社会制度以及如同笑话的人权保护。
诸如此类如果能够想象出来,那么也就算是了解了那个时代的冰山一角吧?
然而,过程其实怎么样都好。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真正的“大事件”而言,这场削掉了世界将近七成人口的战争只不过是序章而已。
总之,这场愚不可及的战争唯一的价值,就只有它留下的“结果”——
因战争末盘大规模动用的核武而变得满目疮痍的陆地;大幅削减并留下一大堆伤残的人口数;本就不多却依旧被挥霍一空的寥寥无几的资源;崩溃的社会制度以及无法逆转的扭曲价值观……
到头来,最后结束的时候什么都没能剩下。
以掠夺资源为初衷的战争反而加速了消耗和灭亡。
留给人类的是注定走向终末的结局,存活下来的人们只能选择合作,他们试着努力去做出改变。
但是无济于事。为时已晚,付出已经得不到回报,星球上满是生命禁区,留给人类的只有牢笼般的最终时刻。
于是,最后的最后,人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存在上,试图逃避让精神崩溃的现实,开始了绝望的祈祷……
然后,希望就真的来了。
星球听到了祈愿,从数十亿年的沉眠中醒来,回应了孩子们的哀求。
「星光」从大地中升起,充满了破烂不堪的世界,人们就这样,以一种简单到近乎荒谬的方式得到了拯救。
核辐射的影响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净化,人们重新利用土地,并以「星光」作为新世界的能源基础进行发展,倒退了数十年的科技在这一不可思议的新能源的帮助下快速得到了恢复,最后甚至超越以往,走向了曾经不敢想象的全新领域。
仅仅十年,人类便从灭亡的命运中走了出来,甚至获得了远超过去的文明进步。
而更加值得高兴的是,人们终于摒弃了原有国家的界限,建立了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国家。
能源问题得到了彻底性的解决,人口的减少也使得土地问题迎刃而解。科技发展,生活水平提高,曾经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技术一项又一项的被实现,战争也得到了有效的抑制,此后再也没有降临。
理想般的世界就这样以顺利到不可思议的方式得到了实现。
所有人都坚信这样的世界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接着,一切便化为乌有。
西历2076年,八月三十一日,这是一切的分歧点。
本应平静无灾的未来,出现了一种被命名为「轮回」的未知现象,那是将一切归零的超常事件,如同游戏存档点的按钮般便利的东西。
简单的说,世界将以三千年为周期进行重置(reset)。
整个世界的时间,会在西历5076年被截断,在那之后的是无人能够到达的空白领域,全人类将以保留所有记忆为前提回归2076年的八月三十一日。
整整三千年的历史被无端抹去,毁灭世界的大战还没有发生,星球的意志也没有觉醒,名为「星光」的奇迹并没有降临,能源危机和环境灾害依旧祸乱着世间……人类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的足迹被全盘否定,仿佛根本不存在西历5076年后的世界。
而最重要的,是“保留所有记忆”这一前提所带来的世界级的恐慌。
从二周目的世界开始,因为保留所有记忆的关系,全人类就像是提前得到了未来的剧本,他们曾亲身体验过“上一次”世界中那席卷整个世界的大战,于是“这一次”的世界便开始大乱:
国家高层抱着侥幸心理,企图凭借“上一次”战争的经验来赢下这一次的战争;下层的普通民众一心想着如何在即将来临的地狱中苟且偷生,曾经经历过惨死的他们变得如同只知生存的野兽;暗藏野心的资本家默默地积蓄资源,企图在末日般的世界中建立只属于自己的理想国度;因为超脱常识的重置现象而精神错乱的人扎堆抱团,带着绝望的心情组织起庞大的异端宗教……几十亿只“蝴蝶”同时扇动翅膀,带起的几十亿的微小偏差相互碰撞、摩擦、冲突、放大、融合、激化,造成的连锁反应如同将几千种陌生的化学药剂全部混在一起一般,演化出了比“上一次”更加惨烈悲哀的结局。
不过,不管怎样,总之三千年的时限到期,一切都会重头再来。
此后开始的,便是真正的「轮回」地狱。
无数次的毁灭,无数次的再生。陆地曾被数以万计的核武无死角地席卷;岛屿曾被人为地沉入海底;人类曾彻底地在星球上绝迹;遮蔽整片天幕的灰尘曾招来了新一轮的冰河时期;急速融化的南北两极曾淹没了所有的大陆;发生突变的病毒曾感染了地面上所有的生物;甚至星球本身都曾被击穿而发生爆炸……这些全都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这个世界曾经走向过的某个结局。
数之不尽的错误和失败在无限循环的三千年中越积越厚。
但越是想要弥补曾经的悔恨和遗憾,就越是创造了更复杂的因果报应,人类在已知的未来面前暴露出了所有丑陋的本性和悲哀的渺小欲望,就这样重复积累着过错。
三周目、四周目、五周目……漫无止境的重复,过去了让人差不多会厌倦永生的程度的时间,连情感都渐渐变质,成为了只剩外壳的空虚伪物。
唯一不变的,只有「轮回」始终如一。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千亿周目的世界中,人类放弃了攻克「轮回」的想法,开始寻求逃离与解脱。
他们在等同于无限的时间中成功开发出了时间机器,由名为“观察者”的个体作为全体未来人的代表回到了西历2076年的八月三十日,也就是「轮回」起点的前一天。
煞费苦心跨越名为“八月三十一日”的分歧点,来到比这更早的世界,未来人的目的是在分歧点之前,就为世界开拓出第二条路线,亦即另一种可能性。
“曾经的人啊,这是来自未来的信息,我在此为诸位献上来自未来的祝福,并赐予你们这名为「轮回」的诅咒,再见吧。”
“观察者”——也就是屏幕上的白色头盔,以带着解脱的轻松语调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以上,就是曾经,发生在“另一个”可能的未来中的故事。
然后往下,开始的便是“这一种”可能性的路线中,最初的一周目的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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